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(2 / 2)

西门庆说道:“干娘,您一定要帮我们周全!我们就想长久地做夫妻。” 王婆说:“这条计策得用一样东西,别人家都没有,可偏偏大官人家里就有。” 西门庆说:“就算是要我的眼睛,我也挖出来给您。到底是什么东西呢?” 王婆说:“现在这武大郎病得厉害,趁他虚弱,正好下手。大官人从家里取些砒霜来,再让大娘子去赎一帖治心口疼的药,把砒霜下在里面,结果了这矮子的性命,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,不留一点痕迹。就算武二回来,又能怎么样?自古道:嫂子和小叔子不该有过多往来;女子初嫁听从父母,再嫁自己做主。小叔子能管得着吗?你们暗地里来往个半年一载,这事就过去了。等守孝期满,大官人把大娘子娶回家,这不就是长久夫妻,能白头偕老、欢欢喜喜过日子了吗?这条计策怎么样?” 西门庆说:“干娘这条计策太妙了。自古道:想要生活快活,就得下狠心。罢了,罢了!一不做,二不休!” 王婆说:“这才对嘛。这叫斩草除根,不让祸根再发芽。要是不斩草除根,春天一到,又会长出新芽。官人赶紧去取些砒霜来,我自会教娘子怎么下手。事成之后,可得好好谢我。” 西门庆说:“那是自然,不用您说。” 有诗为证:

两人情意绵绵,贪恋美色不愿罢休。

终究逃不过天理,武松回来要了他们的性命。

不多时,西门庆包了一包砒霜回来,交给王婆收好。王婆看着潘金莲说:“大娘子,我教你下药的方法。现在武大郎不是跟你说,让你照顾好他吗?你就对他好点,哄着他。他要是问你要药吃,你就把砒霜调在治心口疼的药里。等他稍有动静,你就把药灌下去,然后赶紧起身走开。要是毒药发作,他肯定肠胃断裂,大叫一声,你就用被子一盖,别让人听见。提前烧好一锅汤,煮上一条抹布。他要是毒药发作,七窍肯定会流血,口唇上也会有牙齿咬过的痕迹。他要是断了气,你就揭开被子,用煮过的抹布一擦,血迹就都没了,然后把他放进棺材里,扛出去烧掉,能有什么事!” 潘金莲说:“这办法是好,可我手软,到时候处理不了尸体。” 王婆说:“这容易。你只要敲敲墙壁,我马上过来帮你。” 西门庆说:“你们用心办好这事,明天五更我来听消息。” 西门庆说完,就走了。王婆把砒霜用手捻成细末,交给潘金莲藏好。

潘金莲回到楼上,看武大郎已经气息奄奄,眼看就要不行了。她坐在床边假装哭泣,武大郎问:“你哭什么?” 潘金莲擦着眼泪说:“我一时糊涂,被那家伙骗了,没想到他踢了你这一脚。我打听到有一副好药,想去赎来给你治伤,又怕你起疑,所以不敢去拿。” 武大郎说:“你要是能救我活命,这事就算过去了,我不会记恨,武二回来我也不会提起。你快去把药赎来救我。” 潘金莲拿了些铜钱,来到王婆家里,让王婆去赎了药。潘金莲把药拿到楼上,给武大郎看,说:“这是治心口疼的药,大夫说你半夜吃。吃了之后盖一两床被子出点汗,明天就能起床了。” 武大郎说:“真是太好了!辛苦大嫂了,今晚你警醒些,半夜把药调好给我吃。” 潘金莲说:“你放心睡,我会照顾你的。”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潘金莲在房里点上灯,在楼下先烧了一大锅汤,拿了一片抹布,放在汤里煮着。听着更鼓,正好打三更。潘金莲先把毒药倒在碗里,又舀了一碗白开水,拿到楼上,喊道:“大哥,药在哪里?” 武大郎说:“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,你快调给我吃。” 潘金莲掀起席子,把毒药倒在碗里,把药包放好,用白开水冲在碗里,用头上的银牌搅了搅,调均匀了,左手扶起武大郎,右手把药灌下去。武大郎喝了一口,说:“大嫂,这药太难吃了!” 潘金莲说:“只要能治好病,难吃点怕什么。” 武大郎再喝第二口的时候,潘金莲顺势一灌,一碗药全灌进了武大郎的喉咙。潘金莲赶紧放倒武大郎,急忙跳下床。武大郎 “哎” 了一声,说:“大嫂,吃下这药,肚子好疼。疼死我了,疼死我了!受不了了!” 潘金莲立刻从床脚扯过两床被子,劈头盖在武大郎脸上。武大郎叫道:“我喘不过气了!” 潘金莲说:“大夫吩咐了,让我给你发发汗,好得快些。” 武大郎还想再说,潘金莲怕他挣扎,就跳上床,骑在武大郎身上,双手紧紧按住被角,一点也不放松。此时武大郎的状态就像:

仿佛油煎肺腑,火燎肝肠。心窝里像被雪刃刺进,满肚子里如同钢刀乱搅。疼得七窍生烟,直挺挺地鲜血模糊。浑身冰冷,口内流涎。牙关紧咬,三魂直奔枉死城;喉管干枯,七魄飘向望乡台。地狱里新添了吃毒而死的冤魂,阳间没了捉奸的武大郎。

武大郎当时 “哎” 了两声,喘息了一会儿,肠胃迸裂,一命呜呼,身体再也不能动弹。潘金莲揭开被子,看到武大郎咬牙切齿,七窍流血,心里害怕起来,只好跳下床,敲了敲墙壁。王婆听到声音,从后门咳嗽了一声。潘金莲下楼,打开后门。王婆问:“完事了吗?” 潘金莲说:“是完事了,可我手脚发软,处理不了。” 王婆说:“这有什么难的,我帮你。” 王婆挽起衣袖,舀了一桶汤,把抹布放在里面,提到楼上。掀开被子,先把武大郎嘴边唇上的血迹都擦干净,又把七窍的淤血痕迹拭去,然后用衣裳盖住尸体。两人从楼上一步一步把尸体扛下来,在楼下用一扇旧门把尸体停放好。给武大郎梳了头,戴上头巾,穿上衣裳,找了双鞋袜给他穿上,用一片白绢盖住脸,拿一床干净被子盖在尸体上。然后上楼收拾干净,王婆便回去了。潘金莲则开始假哭,呼喊着武大郎。各位看官,这世上妇人的哭有三种:有泪有声叫做哭;有泪无声叫做泣;无泪有声叫做号。当时潘金莲干号了半夜。

第二天一大早,五更时分,天色还没亮,西门庆就急忙赶来打听消息,王婆把事情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。西门庆拿出银子交给王婆,让她去买棺材、安排丧事,还叫潘金莲过来一起商量。潘金莲走到西门庆面前,说道:“我的武大今天已经死了,往后我可全靠你做主了。” 西门庆说:“这点事你不必操心,我自会安排好。” 王婆说:“现在有一件事最为要紧,这地方上负责收殓尸体的团头何九叔,他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,就怕他看出破绽,不肯好好收殓。” 西门庆说:“这事儿不用担心,我会亲自去嘱咐他。他不敢不听我的话。” 王婆说:“大官人得赶紧去嘱咐他,可别耽误了。” 西门庆便离开了。

天大亮后,王婆买了棺材,又买了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,回来后和潘金莲一起做了羹饭,点起一对随身灯。邻居街坊们都来吊唁,潘金莲脸上带着悲伤,假意哭泣。众街坊问道:“大郎是得了什么病去世的呀?” 潘金莲回答说:“他患了心口疼的病症,一天比一天严重,眼看着好不了,不幸在昨夜三更去世了。” 说着,又抽抽噎噎地假哭起来。众邻居心里都明白,这人死得不明不白,但也不敢深究,只是出于人情劝慰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活着的人要自己安心过日子,娘子别太伤心了。” 潘金莲只好假意道谢,众人便各自散去了。

王婆买好棺材后,去请团头何九叔。凡是入殓要用的东西都买齐了,家里该置办的物件也都买了,还请了两个和尚,晚上来陪着灵柩。过了好一会儿,何九叔先派了几个伙计来整理准备。

巳牌时分,何九叔不紧不慢地走出来,来到紫石街巷口,迎面遇见西门庆。西门庆叫道:“九叔,您这是要去哪儿?” 何九叔回答说:“小人正要去前面收殓卖炊饼的武大郎的尸首。” 西门庆说:“借一步说话。” 何九叔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处的一个小酒店里,在雅间坐下。西门庆说:“九叔,请上座。” 何九叔说:“小人不过是个普通百姓,哪能和官人坐在一起!” 西门庆说:“九叔何必见外,快请坐。” 两人坐定后,西门庆吩咐拿一瓶好酒来。店小二很快摆上了菜蔬果品等下酒菜,接着便筛酒。何九叔心中充满疑虑,暗自想道:“这人从来没和我一起喝过酒,今天这杯酒肯定有蹊跷。” 两人喝了一个时辰左右,只见西门庆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,说道:“九叔,这点银子不成敬意,明天还有重谢。” 何九叔拱手说道:“小人没为大官人做半点有用的事,怎么敢接受您赏赐的银两呢?就算大官人有什么要差遣小人的地方,这银子我也不敢收。” 西门庆说:“九叔别见外,先收下银子,我再跟您说。” 何九叔说:“大官人有话但说无妨,小人听您的。” 西门庆说:“也没别的事,等会儿他家也会给您一些辛苦钱。只是在收殓武大郎尸首的时候,希望您诸事周全,用一床锦被好好遮盖一下。别的就不多说了。” 何九叔说:“这点小事,算不得什么,哪敢收银子。” 西门庆说:“九叔要是不收,就是不给我面子。” 何九叔向来惧怕西门庆是个蛮横无理、在官府有势力的人,无奈之下,只好收下了银子。两人又喝了几杯,西门庆叫来酒保,让他记好账,明天去店里取钱。两人下楼,一起走出店门。西门庆说:“九叔记住了,这事千万别泄露出去,改日我必有报答。” 说完,就走了。

何九叔心里十分疑惑,暗自寻思:“这件事太奇怪了!我去收殓武大郎的尸首,他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银子?这里面肯定有问题。” 他来到武大门前,只见那几个伙计在门口等候。何九叔问道:“这武大郎是得什么病死的?” 伙计回答说:“他家说是患心口疼病死的。” 何九叔掀起帘子走进屋,王婆迎上来说:“阿叔,我们等您好久了。” 何九叔回应道:“有点小事耽搁了,来晚了一步。” 只见武大郎的老婆穿着一身素淡衣裳,从里面假哭着出来。何九叔说:“娘子节哀,大郎去世,真是令人痛心。” 潘金莲用手帕虚掩着泪眼说:“唉,真是一言难尽!没想到我家官人的心口疼病症,没几天就夺去了他的性命,撇下我好苦啊!” 何九叔上下打量着潘金莲的模样,心里暗暗想道:“我以前只听说过武大郎的娘子,没见过她,原来武大郎娶的是这样一个老婆!西门庆给的这十两银子,看来有缘由。” 何九叔看着武大郎的尸首,揭开灵幡,扯开白绢,睁大眼睛仔细查看。这一看,何九叔突然大叫一声,往后便倒,嘴里喷出一口血来。只见他指甲泛青,唇口发紫,面皮发黄,眼神无光。也不知道他五脏六腑怎么样,只见他四肢动弹不得。正所谓:生命如同即将落山的月亮,又似三更即将燃尽的油灯。究竟何九叔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